没有人知道赤星如何被创造,也永远没有人研究赤星,在我之前。赤星是寰宇之中唯一完美的球体,半径精确等于10000km,密度精确等于5000克每立方厘米。赤星是绝对静止的,永远不公转,也不自转。
赤星文明至今已有数千年了,被公认为寰宇文明之巅。我亦生在赤星文明的开端。和普通文明并无他异,只不过赤星人不衰老,一切都更加顺利。我们逐渐观察到,赤星的核心凝聚在外,表面反倒深深浸于内。这正是赤星的“赤”的由来,赤,是指赤裸。
这些发现来源于前代文明留下的诸多诗意的文字:
“你们看到的大地,实则是‘诸天’。看不到的,才是‘和地’”
于是我们把赤星的外层核心称为“诸天”;内层表面称为“和地”。
“精心构建的崇高不堪一击”
于是我们明白赤星这个完美的球体是被前代文明手工创造的。
“战争,不容诸天和地”
于是我们大抵理解了前代文明亡于战争。
但对赤星文明影响最大的莫非以下这句话:
“脱离上帝构建的领域才值得研究”
这句话的指向性很明确。世上一切学科都是上帝构建的,唯有数学是建立在文明自己的逻辑上的。而尤其是前代文明的遗存,具有至高的神圣性,早被认为是上帝。于是,赤星最重要的改革到来:禁止观察赤星;大力推广数学。
效果斐然。赤星数学组成立,很快数学实力达到了寰宇之最。赤星数学组的巅峰应是开始举办“赤星宠辱不惊杯”竞赛,那时宇宙四面八方的数学人才大量流入赤星,来参加这场竞赛。这场年度的数学盛宴,渐渐变为了寰宇数学最高水平竞赛的象征。
这里便引出了一个问题:既然赤星永久静止,又何谓“年度”呢?这要说到另一个天体,沉月。它是一颗自然的行星,半径约有赤星百分之一,密度却近有赤星的数百倍。在第一届赤星宠辱不惊杯举办结束后,它被赤星的引力捕获,进入赤星轨道。起初,从未有人在意它,因为它是运动的,低贱于静止的赤星文明。直到我们第一次登上沉月的那天——
沉月的密度如此大,几乎吸在了赤星上。我们站在地上,看着一个庞然大物,周期性地从一个方向出现,再从一个周期消失。
我们意识到了沉月的不同——赤星是静止的运动;沉月是运动的静止。自此,赤星文明理解了什么是时间:是相对静止的运动。没有沉月作为环绕卫星,永远以赤星作为中心,将永远不会有人理解什么是一年。
“高处不胜寒”。
除此之外,沉月的第二个作用,就是流放学歪门邪道者。这其中大部分人都是搞哲学的,而后被大部分流放至沉月。很快,沉月变成了哲学的星球。沉月逐渐形成了脱离赤星的民族。沉月人和赤星人不同,没有任何忌讳,肆意观察着沉月大地。作为自然星球,它外面是浅浅的壳,里面是深深的核,是很正常的了;与此同时,沉月人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思想:世界是物质的,物质是运动的,运动是有规律的。
这种极端的思想立刻得到了赤星的嘲讽:世界是物质的,那么赤星前代文明诗意的文字是何指示?物质是运动的,那么赤星在绕着谁运动?运动是有规律的,那也未曾有人预测沉月被赤星捕获的规律吧。
沉月方面则并不顾及这些嘲讽。他们曾公开表示,赤星者都是凡夫俗子;他们也组织了一场数学竞赛,名为“沉月忍俊不禁杯”竞赛,开始阴阳宠辱不惊杯。第一届忍俊不禁杯的试题受到了赤星的广泛批评:没有任何实用价值、深度,只有各种奇技淫巧,什么抽象函数、和差化积……
然而,唯独有一个赤星人很欣赏这套“忍俊不禁杯”的阴阳能力,那就是我。受到这试题的驱动,我决定在沉月住一住,分出一个赤星沉月之争的对错。
沉月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极具诱惑性。他们除了出口成章外,总是低着头,或者仰着头——无时无刻不在思考。随着沉月蒸蒸日上,哲学思想造诣越来越高,数学忍俊不禁杯水平也越来越高,我慢慢开始相信,沉月的哲学,促进着数学的所谓奇技淫巧,创造了一种新的评价尺度,即为优雅。
赤星对沉月的看法也有所逆转。他们放宽了一部分数学的严谨要求,不再尝试论证沉月的优雅度是否具有优雅度。沉月的文化自信也愈发充盈。他们的思想,打着相对的幌子,其实建立在绝对上。沉月人以赤星为中心,由于赤星绝对静止、沉月绝对运动,故而赤星恒低于沉月,沉月恒高于赤星。
我们似乎看到了哲学的出路,是数学;数学的出路,是哲学。
当然,赤沉大战展开的第一天,我就想明白了。《创世纪》,也是《启示录》,前代文明诗意的文字不仅是历史,也是预言。我明白了前代赤星文明看出赤星文明必亡于哲学,因而创造赤星,引导后代赤星文明转向数学;而上帝要平衡着公正,因而创造天然的沉月,逆转后代赤星文明的弃哲学倾向。
赤星的不过是哲学化的数学、沉月的不过是数学化的哲学
我感到前途非常黑暗。我的精神共鸣学没有被任何一方器重,然而浸凝论却可以阐述赤星和沉月真正应该的关系。沉月,是内敛的,乃浸;赤星,是赤裸的,乃凝。从赤星中来,回到沉月中去,这才符合了“彼世入,乃浸;再世出,乃凝”。故而我虽生在赤星,今反更浸沉月,落叶归根焉。
说出这句话,证明我的精神已经老了,我可以等着后浪浸凝一生,进出赤沉,来迎接我,与我团聚。